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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鄉在大別山腳下，豫南一個十八線小縣城，這里沒有發達的農業、成熟的工業、高端的服務業，說是個“三無”縣城可能也不為過。每年春節剛過，大批的青壯年就收拾行李再次外出，留下婦孺老人在家，用一年的時間等待著爸爸、丈夫和兒子們在年末再次回來。一個縣城由空蕩蕩到熱鬧起來再到空蕩蕩，一年又一年，如此周而復始。直到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各種不確定性讓回家和再次外出的成本劇增，循環中的一節斷了，于是這里已經三年沒有過曾經的人聲鼎沸。

和以前一樣，作為大學生的我依然在寒假時回到家中；和以前又不一樣，經歷了一年來的種種變故——線下上課、線上上課、封校、解封、再封校，到防疫政策動態調整，我帶著一行李箱的復雜情緒和諸多迷茫回到這里。這場大流行給如此多的大城市都帶來了重創，我的家鄉，看上去不堪一擊的小縣城又能如何？

在這之前，我已經從熟識的人那里聽說，無法回家團聚的外出打工者、回家以后無法再次外出謀生而導致家庭失去經濟來源風雨飄搖的很多故事。也在很多報道里都聽說了我的一些同鄉，他們是艱難的外賣小哥的一員，是封城管控后貨車司機里的一個，是步行回家的富士康工人里的一位……這個小縣城向全國的各行各業輸送了人力，這也意味著他們在各地承受著各種各樣難以想象的陣痛。

剛回到家我就感染了奧密克戎，過敏起了一身的蕁麻疹。過敏是小事，我選擇去家附近的小醫療點打針解決，但是走到醫療點才發現這里排起了長隊，都是因為發燒咳嗽來輸液。小小的醫療點擠滿人，咳嗽、叫喊，隊伍快要排到馬路上了。柜臺前一個醫生和她的幾個看上去不太專業的“助手”手忙腳亂地做注射的準備，就在嘈雜的環境里，在四處飛著的含有病毒飛沫的環境里，為前來的病人一個一個打上吊瓶。是的，在靜脈注射早就被呼吁不要輕易選擇的情況下，因為知識水平的局限，這里的人們即使輕度發燒咳嗽也非常依賴它。生病為什么不去中心醫院？這種問題無異于“何不食肉糜”，小小的醫療點已經能夠滿足需求，沒有人會懷疑這里唯一一個醫生的專業能力，也沒有人會考究針和藥的消毒途徑。

看過有報道講小縣城的醫院，我認為目光還可以再往下一層，真正普遍的場景應當是“小縣城的醫療點”。其實與我的預想相反，嘈雜的醫療點除了小孩子的哭聲，大家并沒有面露過多難色，甚至很“社牛”地交談著病程、癥狀和體會。或許是生活在這里的我們“皮糙肉厚”些，也因為病毒本身已經能夠用自身機體抵抗，這樣“不夠嚴謹”的治療方式退了燒也止了咳。至于身體是不是還有其他問題，絕大部分人不會去細究，很多病只要不變成新詞上熱搜，在我們這里其實根本不算病。

再講一類較為典型的人——學生，我弟弟還在上中學，緊隨著我病倒，同班和同年級也都病倒了不少，老師更是無法幸免，教學活動無法正常開展，也沒有條件支持線上教學。病程第三天，很多老師已經自發拖著顫巍巍的身體來繼續上課，體質好的學生也在退燒后立刻返回教室。也許是“窮且益堅”，這樣的小縣城每年都有寒門學子圓了清北夢。

經歷了一段時間的“無人”街道后，春節如約而至，這里沒有因為新冠感染的籠罩減少半分年味，反而因為政策的調整，許多游人能夠返鄉。我的一個親戚，為了賺錢彌補一年的零收入選擇舉家“充絨”（去外地賣羽絨服），無論如何，在此刻團聚過年都是最重要的事。親戚好友聚在一起的時候，聊自己“陽了”的經歷和感受，成為必不可少的話題。關于煙花爆竹的規定調整后，就算一時間價格水漲船高，這里的除夕夜也能聽到連綿不絕的爆竹聲，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一個時間。

疫情沉重地沖擊、打擊過這個小縣城，對于這里的很多普通百姓，他們沒有被報道過，他們也不會去寫幾篇“疫情文學”，去感慨“這三年的青春如何如何”，他們更不會運用各種新媒體的手段去抱怨，這些都遠不如當下的生計。他們努力地艱難地經營著生活，也都會感染、生一場病，然后繼續著打工、上學，上班，期待著新年。無論政策如何，大多數人都沒有條件去“看世界”，去趕現在的旅游潮。一頓團圓飯就很好，能放煙花也不錯。我相信在這片九百六十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我家鄉的人民絕不是個例，我把這些稱為屬于社會基層人們的韌性。

可能很多人認為這是因為生活所迫，或者算是沒心沒肺，我都不否認，但是這并不與他們身上所具有的韌性沖突，這是長久以來存在于中國人血液里的品質。這種韌性讓我們經歷了很多艱難挑戰之后，堅強地生活著。這種融入基因之中的柔韌力量，是無法被打倒或削弱的，像野草，是生生不息的。也要感謝我們傳統的春節，讓這一切更加具象，讓我得以回到家鄉去看、去感受。

啥叫有韌性？可能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他們只知道，過年了，饅頭要蒸起來了，日子也要好好過著，而且會更好，一切都是新的開始，新的希望，蒸蒸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