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慶歐珠5次登頂珠峰。受訪者供圖

西藏自治區(qū)日喀則市定日縣扎西宗鄉(xiāng)是距珠穆朗瑪峰最近的行政鄉(xiāng)，在這里長大的孩子從小便聽過傳說，“老人說珠峰頂上有只金色的鳥，如果登頂?shù)娜藳]抓住這只鳥，就會被風吹走。”德慶歐珠自兒時便不懼傳說中的颶風，他先后5次登頂珠峰，且“抓住了那只金鳥”。

從年輕的高山向?qū)У健皫p峰使命”珠峰科考登頂科考小組組長，成長的標尺記錄了德慶歐珠16年間與世界屋脊的5次對話。“除上升器、下降器、冰爪、頭燈等傳統(tǒng)登山裝備外，每次登頂必須帶的東西都不一樣。”德慶歐珠向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回憶。自18歲首次登頂珠峰后，他先后用攝像機記錄過北京奧運會火炬在世界之巔傳遞、用儀器采集過冰川樣本、肩扛背馱地將自動氣象站架設(shè)至珠峰海拔8830米處，每次突破都是中國登山運動外延拓展的佐證。

【資料圖】

今年5月4日，13名珠峰科考隊員成功登頂珠穆朗瑪峰，一套自動氣象觀測站在珠峰北坡8830米處架設(shè)成功，實時數(shù)據(jù)傳回正常，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自動氣象觀測站，也是登山運動和極高海拔科考一次深度融合的結(jié)果。

“這個自動氣象站，約50公斤重，被拆分成7份，由科考隊員運送和安裝。”作為登頂工作小組組長，德慶歐珠感受到空前壓力，雖然隊員幾乎都有登頂珠峰的經(jīng)歷，但在海拔8000米左右、零下二三十攝氏度的環(huán)境工作兩三個小時，無時無刻不在挑戰(zhàn)隊員極限，“我們最大的困難在于安裝耗時要比在山底高出一倍的時間”。此前，隊伍在拉薩搭建同樣一個自動氣象站需要27分鐘，但到了海拔7790米就變成了42分鐘，到了8300米變成了70多分鐘。

更棘手的是，登頂前，兩天一夜的大雪讓經(jīng)驗豐富的德慶歐珠遇到了一些“以前沒遇到的問題”。熟悉的碎石坡被雪覆蓋，引導繩埋在雪里結(jié)冰變硬，開路隊員要挖開積雪才能找到被深埋的路繩，攀登過程變得異常艱巨，平常四五個小時能完成的路程最終耗費了近9個小時，但科考隊最終仍在指定位置成功架設(shè)了氣象站，且在頂峰完成了雷達測量雪深、采集冰雪樣品等科研工作。繁忙間隙，德慶歐珠匆匆留下一張照片，他用手比出“五”，定格了第五次登頂?shù)乃查g。

“太陽出來前是最冷的時候。”德慶歐珠仍記得極寒天氣下摘掉手套連接線路時手指發(fā)麻的感覺，唯獨右手中指指尖感知“遲鈍”，這是2008年北京奧運火炬珠峰傳遞給他留下的痕跡。

2006年，作為西藏登山學校的高山向?qū)В?8歲的德慶歐珠第一次登頂珠峰，成為當時國內(nèi)登頂珠峰最年輕的運動員，“圓夢后空落落的感覺”很快被填滿。同年年底，他得以加入北京奧運火炬珠峰登頂測試隊伍，在2007年第二次登頂珠峰，協(xié)助完成重要時刻的測試和預(yù)演。按計劃，北京奧運火炬將于2008年5月8日登上珠峰，可能否成為歷史時刻的見證者，謎底直到5月6日上午才最終公布。

海拔6500米，德慶歐珠從一兩百人中脫穎而出，成為將奧運圣火送上珠峰的19名火炬手之一，“那是我登山生涯中最榮耀的時刻”。雖然在登山裝備之余還扛了攝像機，但在他看來，那也是5次登頂中最輕松的一次，“前期訓練充分，心理狀態(tài)非常興奮”。當日珠峰的天氣不算理想，風大、低溫，為了保證拍攝順利，他把攝像機電池放在防寒服中保暖，自己卻將防凍手套換成輕便手套，以便更靈活地操控設(shè)備，可不一會兒，德慶歐珠發(fā)現(xiàn)右手中指已經(jīng)沒了知覺，一半已經(jīng)變白，他使勁用它敲打巖壁，指甲也已敲破，“希望保持血流通暢”，隊友則時不時幫他搓手，最終，因急救措施及時才避免了更嚴重的傷害，“非常后怕，如果因為這次的疏忽讓我不能再從事自己喜歡的登山運動，我會遺憾一輩子的。這次事件也讓我在以后的登山過程中學會保護自己”。

對登山的癡迷是德慶歐珠童年的一部分，在家鄉(xiāng)扎西宗鄉(xiāng)的街道上，經(jīng)常能找到穿著彩色登山服的國內(nèi)外登山者，有時，他們還會走進校園，解答孩子們對山的疑惑。德慶歐珠在心里問自己：“我什么時候能跟他們一樣？”種子很快開花，2004年，他憑借良好的身體素質(zhì)和學習成績被西藏登山學校錄取。入校不久，他便得到前往珠峰的機會，雖然只能抵達海拔6500米處，但這次體驗足以讓他“懷疑自己的選擇”。負重大、環(huán)境差，現(xiàn)實和理想的差距讓德慶歐珠對正在放牦牛的老鄉(xiāng)心生羨慕，“他們只要跟著牦牛走，不用負重，感覺很輕松，我要不來登山，也能在家放牛”。不過，下山后，被疲倦激發(fā)的怨懟很快消散，山里常年保持冬季狀態(tài)，返程路上的點點綠意乘風而來，重新喚醒了德慶歐珠登山的熱情。

憑借訓練練到“腿打顫”、凌晨4點起床背英語的勁頭，德慶歐珠入校約兩年便得到登頂珠峰的機會，在他打小就抬頭仰望的地方，他真正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山上有3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登山者，登山是一個全球性的運動，想當好高山向?qū)В鈺f漢語和藏語遠遠不夠。”他萌生了上大學的想法。

北京奧運會結(jié)束后，中國地質(zhì)大學（武漢）招收高水平登山運動員，幾年間，德慶歐珠先后取得了學士學位和碩士學位，其間，他還隨校登山隊，歷時4年7個月，成功完成攀登世界七大洲最高峰以及徒步南北極點的極限探險活動和科考任務(wù)，其中就有他第四次登上世界之巔，2012年5月19日，德慶歐珠與董范、陳晨和次仁旦達成功登頂珠峰，這是國內(nèi)高校獨立組織的在校大學生登山隊首次登頂珠峰。

可德慶歐珠2012年最深刻的登山記憶并不屬于珠峰。2012年尼泊爾瑪納斯羅峰雪崩事故造成9人死亡，6人失蹤，災(zāi)難發(fā)生時，德慶歐珠就在山上，“雪崩發(fā)生地離我們營地直線距離大約300米，頭一天剛打過交道的國外登山者，瞬間在我眼前被雪‘吞沒’。”中國登山隊放棄了沖頂，尊重和安全讓這群攀登者停下了腳步。

“登山首先要學會放棄。”2017年后，德慶歐珠一直在珠峰大本營擔任聯(lián)絡(luò)官，見證著珠峰登山從國家任務(wù)向社會化、產(chǎn)業(yè)化活動轉(zhuǎn)型，參與了珠峰垃圾分類等環(huán)保措施落地的全過程，最近還忙于參與《西藏自治區(qū)登山條例》的修訂工作，在他看來，回答“為什么登山”，最好的答案就是英國探險家喬治·馬里洛的那句“因為山在那里”，“這句話激勵登山者挑戰(zhàn)極限，也提醒我們要理性登山，如果遇到風險或攀登條件不合適，一定要主動選擇放棄，未來繼續(xù)挑戰(zhàn)，否則一旦冒進，結(jié)果可能就是永遠登不了山。”從實現(xiàn)個人夢想到幫助更多人參與登山，德慶歐珠不斷明晰著“堅定”和“執(zhí)拗”的界限。

在一次次攀登珠峰的過程中，德慶歐珠見識過珠峰印在群山上的倒影，也曾被“開天辟地”般的閃電驚艷，但更加令他觸動的是，這樣一座山承載著自然與人類的交融、世界文化的交流、歷史與未來的交匯，他意識到自己的登山技能可以為科技等更多領(lǐng)域服務(wù)，“例如全球氣候變暖等很多問題都可以從珠峰的變化入手，探索人類的未來。”德慶歐珠的下一個目標是“攻讀博士學位，研究冰川”。

一個囿于深山的孩子，因為一次次站到珠峰的肩膀上，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走出了不被定義的人生，這就是德慶歐珠眼中“抓到的金鳥”，“我該看的都看了，該去的也去了，現(xiàn)在希望用我的經(jīng)歷幫助更多人抓到自己的金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