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他能知道“你”的身高、年齡、方臉或圓臉,眉寬如象還是尖嘴似猴,甚至,當傷者只能描述出施暴者像某種動物,他手中的筆未停,像一個敏銳的黑鼻子,嗅出特殊的“氣味”,結合支離破碎的記憶,畫出那張臉。
他的筆,還原人貌,現場重建。
寂野鄉道,一輛煤車,母女過街。
(資料圖片)
砰!一聲悶響,聲音不大,就像是拿著木棍子打在了厚厚的被子上。
一張張畫紙重建了兩條生命消失的過程。
一位路過的貨車司機,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是最后一張畫。
消失的司機
“讀心神探”盧文建在《看人的本事》提及對“觀察力”的看法,“我們大都習慣用雙眼建構世界,并將其定義為‘事實’‘真相’,在我看來,‘真相’本身就是個曖昧的詞,因為我們往往看到的僅僅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當目睹車禍現場的貨車司機看到肇事司機匆匆地跳下車,來到被撞母女身邊的那一刻,他作出如下判斷:
“肇事司機沒有加大油門跑,他下車了,應該是去救人。”在貴陽市公安局詢問室,貨車司機講述事發經過。
“然后?沒然后,不可能一直留著看熱鬧吧。我走了。”
“對方多大年紀?”一個聲音傳來。
貨車司機抬眼,注意到對面角落有一位眉目英朗的青年警察,說話客氣客氣的。
“我不是不想告訴你,當時的注意力放在那對母女身上……我在街對面,離得比較遠。”
“師傅,再好好想一想,對方是男是女,開什么車,是不是拉貨?”
“哎,你這一說,我好像有點印象,是個男的,低著頭,看不太清楚,估計有40來歲,噢,對了,他拉煤的,臟兮兮的。”
朱允宏正將目擊者閃現的記憶片段結合撲朔迷離的案件線索注入畫筆。
這是在“消失的司機”一案里,朱允宏的出場。作為公安部第六批青年人才庫成員、貴州省刑事技術專家、貴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反詐大隊副大隊長,朱允宏參與案件偵破的方式有些特殊,是將目擊者、受害人閃現的記憶片段結合撲朔迷離的案件線索注入畫筆,還原一個個被掩蓋的真相和不為人知的故事。
亦如此刻。
因為是一輛運煤車,司機有些臟,這樣的組合給予對向貨車司機在視覺上的反差,令其印象深刻。即便看不清楚眉目,憑著模糊的身形面貌,朱允宏手中的筆如同蛇杖在紙上游走。數年前,他請教過全國公安系統一級英雄模范、公安部首批特聘刑偵專家、上海鐵路公安局刑事偵查處一級警長張欣,怎么提升模擬畫像技巧?
“張老師說,一要懂得抓大放小,掌握人相普遍規律;二是具備溝通能力,大眾通常以為,一張嫌疑犯畫像成功與否主要在于畫家的藝術才能,事實上完全不是這樣,它取決于能否從見證人身上得到完整、準確的信息;三是做到心手合一”。
中年男性,40來歲……忽明忽暗的線條放大主觀相貌,根據面部結構和靜動態特征,拼湊成一張臉。
貨車司機伸長脖頸,一瞧,撇嘴,搖頭。
再畫!
朱允宏這次根據事發時的自然光線、目擊者距離,測算肇事司機身高,最后進行微觀調節。
一張、兩張……他一連畫了9張畫像,一次次落筆,終于換來貨車司機的點頭,“有七八分像”。
行動!
事故現場沒有監控,路網發達,村寨繁多,想尋找一輛被刻意隱藏起來的運煤車,如同大海撈針。辦案的王牌,是朱允宏手繪的煤車與人像。
偵查民警已記不清這是問的第幾個村民,一名男子拿著畫像左看右看,遲疑著說:“有點眼熟,我熟人有一輛(車)。”
民警迅速交換眼神,“走,帶我們看看”。
在嫌疑人家里,找到了藏起來的運煤車。車已被清理干凈,撞擊后破損的車身修復完成,車主面上坦坦蕩蕩。
民警還是從車底發現了殘余的血跡。新鮮血跡經1小時后顏色會明顯變暗,放置數周至月余,仍保持暗紅色至紅褐色。鐵證面前,沒辦法維持“云淡風輕”,人甚至有些站不穩,哆嗦著承認“跑了”。
在這起案件,警方最終能把“消失的煤車”找到,經過血液“吐”真言,擒獲真兇,畫像的指引可謂功不可沒。
朱允宏說,側寫嫌疑人畫像,是一種心理戰術,殊知,人的記憶如水面浮萍,如果與目擊者的談話方式是錯誤的,浮萍沉浮,記憶受染,目擊者恐因畏懼而編織謊言,明明沒看見或沒看清,為迎合而在腦海中編織一段新畫面,最終錯誤的線索引導錯誤的畫像,貽誤最佳破案時機。
他在繪制嫌疑人畫像時,會先與目擊者建立起信任,使對方完全放松下來,從而達到從目擊者潛意識領域挖掘出最真實可靠的信息。誠然,一切的前提是“沒撒謊”。因為,當第一句謊言落地,畫像便成為了破案的關鍵。
程曉軍(化名)就是例子。
看不見的背后
借助鏡像和科技,我們能有限看見身后之物,若是視覺盲區“能看見”,要么是故事,要么,目擊者所站位置非口中所言。
程曉軍作為一起刑事案件的目擊者,猶如竹筒倒豆子般把一切說出來。相較之下,平時善于言辭的朱允宏略顯沉默,他手中的畫筆斷斷續續,總是若有所思地看著程曉軍,仿佛想看透一些東西。
朱允宏的確“沒看清”。言進耳,心有棋盤,執子。須臾間,他立于腦中三維空間,試圖替代程曉軍“看見”案發現場,但他發現依照目擊者的說辭,宛若面壁。
朱允宏發現程曉軍的說辭是在撒謊。
棋子落定。朱允宏回神,眼神冰冷,語氣隨意地像是在說什么都沒發現一樣:“哦,你說當時站的位置,應該看不到身后的。”
程曉軍有些慌張,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著急得想要解釋,越說越用力,越說越大聲,越說越膽顫……朱允宏的畫筆也沒有停,只是他的筆跟著見證人的話,總是碰壁,前方無路,筆下搭建的作案現場不合理的地方逐漸增多,每當畫到山窮處,朱允宏便冷靜地詢問,程曉軍要說更多的話填補,像一口有缺的缸,水溢而下,滿頭大汗,似乎多吐一字便會力竭。
他緊閉著眼,經歷激烈的思想斗爭,緩緩說道:“把辦案的喊過來錄口供,我,我只是從犯……”
在中國公安系統,朱允宏似乎是擁有“神奇畫筆”之人,從警17年,靠一支筆幫助破案1000余起,他因此當選2022“最美基層民警”。有人說這是“現實版《獵罪圖鑒》”,朱老師可以“畫影追兇”,但朱允宏本人不太認可這個說法,他再三強調了團隊協同合作的重要性。朱允宏說,每一起案件偵破的背后,是多個警種的緊密配合,每一位專業警察都在盡力還原作案過程,他以多年前某地發生的一起爆炸案為例,“我抵達現場后,只剩殘垣斷壁的廢墟,是偵查員從灰燼中尋找到蛛絲馬跡,配合見證人零星的目擊片段,一點一點推算出爆炸裝置、爆炸位置、爆炸用量以及爆炸威力。”
“這才是真實的還原。”
朱允宏結合偵查筆錄、法醫鑒定報告,一幕幕畫面如驚濤般狠狠砸在腦門,又以涓涓細流從筆尖噴涌,定格為幾十幅事故瞬息畫像。在貴陽市公安局“朱允宏工作室”,記者見到其中一幅畫,類似素描,有公路、貨車、收費站,這是事發前的一幕。立于畫前,觀者會不由自主地替他們捏把汗,誰都知道下一分鐘發生的事。
記者見過朱允宏手繪的嫌疑人畫像,他畫的人物神態具有自然中的氣韻生動:兇狠、陰鷙、狡黠、貪婪……畫像和一旁的照片相比,并非一模一樣,可外人見了,便覺得像。不是親眼所見,僅通過第三人轉述的只言片語,如何能做到對陌生人的相貌還原?
朱允宏沒有正面作答,他敘述了自己對畫像的個人觀點與認知變遷,“學生時代,我追求畫得真,外人再評一個‘喲,真牛,看著跟真的似的’,能蹦三丈高。畢業后從警,視野一下就寬闊了,真的,這是真心話,穿上這身警服,自然而‘燃’,骨子里充滿了赤誠,血液里流淌著挺拔,肩膀上扛起了正義,我不再執著追求畫得像,那會忽略掉很多重要的東西,是根據見證人的證詞,盡量還原神態。”他打個比方,“每一個見證人對嫌疑犯的認識與描述參照的標準不同,一個男子站在你我面前,你說長得黑我認為白,這是個體對審美的不同,非要固執的糾結,會耗費掉大量不必要的時間。我更傾向于更具象的描述。”
朱允宏根據傷者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還原人貌。
他在畫一起惡性傷人案件的嫌疑人時,傷者因為年齡偏小,處于非常驚恐的狀態,又因遭遇了長時間的折磨,人已經無法完全記得清施暴者的模樣,只是空洞地說了一個字:豬。
朱允宏即刻判斷,人具有動物的基本特征:一是生理組織上的,一是潛意識的。把焦點放在“豬”身上,側面說明這人是個胖子,面部角質層比較厚,臉會扁平一點,嘴唇比較厚……傷者時而清醒時而昏睡,想起來說兩句,朱允宏很照顧她,沒有強迫對方一定要回憶些什么,他的筆看似走走停停,卻時刻保持著警覺性,如同一位忠誠的伙伴,“嗅”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線索,持續追蹤。
風乍起,吹停了紙上最后一筆。
朱允宏拿著畫,靜靜等待驗證。
小姑娘醒來后看見畫上的臉,嚇一哆嗦,“叔叔,就是他!”
技術的力量
以筆為劍,行俠仗義。在古代,依朱允宏的性子,對酒當歌、嫉惡如仇,做一個隱世俠士又何妨;今朝,他胸中有大義,筆下有乾坤,一生從警,一生無悔,接連參與還原過公交車縱火案現場圖、倉庫起火案現場圖……潛逃20余年的犯罪嫌疑人,他能用其20歲的照片畫出50歲的模樣,幫助警方成功追兇。
這些,積攢成故事,一件一件存在心底,“等我將來老了可以給孫子說,你爺爺當年,可牛!”
話將來,不如論當下。貴陽市公安局率先在刑偵支隊第六黨支部所屬的“朱允宏工作室”成立黨小組,從全局層面組建最強工作團隊,專家型、實戰型、科技型專業團隊。在工作室,記者見到了他的戰友,他們從事著涉及DNA鑒定、電子物證、影像資料、痕跡檢驗等工作,在偵破重大刑事案件等突發性案(事)件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除了高端人才,“硬核”裝備也是目不暇接。記者眼前的這套案件現場復原演示系統,能提高案件偵破效率和打擊犯罪的精準度:三維掃描設備,對罪案現場進行實景掃描,運用智能算法,在獨立服務器對現場數據進行現場三維重建,生成1:1大小,可進行漫游式行走,720°無死角瀏覽的3D實景空間……這是時代賦予的機遇,貴陽警方牢牢抓住了尖端科技的力量,充分運用大數據技術和信息化手段提升市域社會治理的智能化水平。
朱允宏將工作方法與數據結合,構建了現場三維模擬復原演示系統。
我們自然也聊到了人工智能技術驅動引發的變革,朱允宏從2014年起便將工作方法與數據結合,構建了現場三維模擬復原演示系統。他對科技帶來的變化,敏感度很高,“你看眼前的這幅馬賽克照,原來是用填格子的方法還原,現在用PS技術就能抹掉。還有我們的一些先進系統,已經成為公安機關打擊街面犯罪的一項法寶、城市治安的堅強后盾,諸如此類的例子,多不勝數。我想表達的是,新技術的誕生肯定是讓社會變得更好,我們使用應如是。現在,我的主要工作是預防電信詐騙,瞧,這不也是借助科技的力量完成嗎。”至于有沒有在科技高度發達的今天對未來警察進行過暢想?
他是這么回答的,“如果未來AI人工智能完成99%的工作,人也要做好1%的核心,為人民服務,任何時代都不過時。”
朱允宏做過一個夢,夢中的他已經70多歲了,很茫然,這幾十年是怎么過的?因為不記得一生做過什么事,就如白駒過隙般消逝。他越想越難受,越想越害怕,對夢中的自己甚至有些憤恨不平……突然,腳一蹬,夢醒了,還在2023,一切剛剛好。
貴州日報天眼新聞記者 文/劉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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