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飆》目前看還是爛尾了。

豆瓣評分從9.1，一步步降到了8.6。

(資料圖片)

但比起劇情草草收尾，讓觀眾不滿意。

這次最引起網友重視的，是"爛尾的方式"。

"詞不對嘴"。

通過后期配音更改臺詞，以至于改變劇情走向。

尤其是最后幾集，一個個角色都化身"謎語人"，逼得觀眾想去學唇語——

想知道他們到底說了啥，原劇情到底是怎樣。

甚至讓Sir產生懷疑：

都這樣做，我們的國劇會不會有一天，干脆全部都用旁白？

帶著這個疑惑，Sir盤了盤才發現，這不是國產劇第一次通過后期重新配音，來影響人物弧光和敘事走向了。

那今天，作為考據黨，Sir就扒一扒近年來國產影視劇里。

那些被靜音的，人物的"真身"。

說是后期唇音對不上，一般有以下幾個原因：

一，審查刪改，這點不解釋，我想你懂得；

二，情節修改，前期不給力，后期來受氣；

三，配音遮丑，演員不爭氣，配音白費力。

咱們一個個聊。

01

第一種情況，以《狂飆》為例，基本可以歸結為：尺度太大。

比《狂飆》大結局更火的，是搶先上了熱搜的#孟德海 嘴型#。

Sir結合原著、彈幕、八方唇語專家的分析，試圖拼湊出原本的"孟德海"。

（下圖為Sir制作，灰色為劇版，括號里加粗的是原版推測，如有異議歡迎討論）

孟德海有兩場戲大量補配。

一場，是在家里客廳對女兒孟鈺的坦白。

先承認錯誤，低頭懺悔。

我跟楊健聊過了（都是爸的錯）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給我說了

（就不該給他安排到供電局）

又愛女心切，給出辦法。

-事已至此

他必須要為他犯過的錯負責

（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您真讓他去自首（您是讓我們走）

-自首（走啊）

你們才有可能見面，懂嗎

（先保住性命再說啊）

最后和女兒開誠布公，說明楊健的問題。

所以我一直在等待他自首

（他被利益蒙蔽了）

爭取個寬大處理的機會

（收了高啟強的賄賂）

另一場，是在山頂亭子和老戰友安長林的告別。

安長林先表示信任他會自首，而孟德海點明，是安欣想讓他去自首。

-可以嚴于律己（我明白 你會去的）

-你不要夸我了 我真后悔

（除了安欣他們都別有私心）

沒及早點發現楊健的問題

（所以是他想讓我自首）

安長林勸他"戴罪立功"，找楊健。

-做家長的比誰都難過（去找楊健 都在找他）

-付出了一輩子（他不想承擔）

恨不得把心掏出來 給他們

（他犯了錯 也怕事兒）

可現實怎么樣（偏偏和高啟強這樣的人合作）

他們根本聽不進去（收不義之財）

安欣來了，孟德海現試探情況。

一頭白發（找我來了）

看著比咱倆都老（是被舉報了？）

注意這里，當事情已經牽扯到了孟德海自己，旁邊兩人突然緊張起來：

安欣和安長林一前一后快步跟上，像夾心餅干一樣圍著孟德海怕他跳樓。

所以，后邊的劇情才說得通。

這個被安欣手機備注為"孟德"（曹操）的孟德海。

暗線里，有著不亞于高啟強的人物弧光。

他最后和安欣去紀委，才不是什么檢舉女婿楊健，而是自首交代自己的問題。

"高家"確實全員惡人。

另一個出現唇語問題的，是黃瑤。

在原著中，看起來最軟弱的黃瑤，才是大嫂車禍的幕后兇手。

她長期在高家潛伏，為父親的死，等待一個報仇的機會。

但在劇情結尾，因為臺詞卻被連續更改，大大削減了這個角色的一些弧光。

-可我爸最信任的人卻害死了他

（可他卻死在了你們的手里）

-我要救他

-害他的人是高啟強（你是警察 ）

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爸是殺人犯）

再也沒有親人了（我不怪你）

我只能自己救自己（可高啟強不一樣）

-但是我沒有一天不恨他

（他利用我爸 把我當人質）

-你為什么不來找我

我一定會幫你

（你為什么要殺人 ）

孩子 你知道你要付出多大代價嗎

-我知道 我認了

（不就是死嗎 我認了）

由此可見，《狂飆》的很多調整，都是想把所謂正派力量，從劇中的復雜關系中擇出去。

為此，不惜傷害到其他角色的"人性"的一面。

除了《狂飆》，往前翻，早已經不是孤例。

《掃黑風暴》。

原版40集，播出版僅剩28集，Sir先心疼一秒。

第22集有一場非常帶勁的戲——

外人眼里公正廉明的公安局常務副局長賀蕓，實際是黑惡勢力的保護傘、孫興的親媽。

她55歲生日時，孫興帶著蛋糕鋌而走險來慶生，被前來祝壽的記者黃希撞破。

吳越飾演的賀蕓無奈坦白，貢獻了一段高光表演。

但，這將近3分鐘整的獨白，沒有一句嘴型是對上的。

Sir斗膽還原一下（一些長時間的停頓剪掉了）：

（他確實是我的孩子）

（不過 我只是想顧著我自己）

（對于他來說 誰對他好 他感覺不到）

（我不想他受傷害 他是高赫 叫孫興）

（我是一個殺人犯的母親 當時也沒有辦法）

（我的親骨肉 ）

（他還是個孩子 他是糊涂的）

（他沒有辦法在媽媽身邊長大 ）

（他也沒有辦法像其他孩子有個完整的家）

（他非常痛苦 他憤怒）

（但是他對我來說非常得重要）

（我必須為他做這些）

（盡管我知道他做得不對）

（但凡他孫興知道盡早收手）

（我也不會一步一步到今天這個地步）

原臺詞把一個身兼要職，想撇清關系、又想保全孩子的復雜母親形象立了起來。

先用"沒辦法在媽媽身邊長大"為孫興開脫，又剖析了兒子的犯罪心理。

甚至，還坦白了作為母親的心疼，與被迫瀆職的憤恨與無奈。

最后，央求黃希不要告發她。

水到渠成。

叫高赫（你是個好孩子 ）

是他的原名（求你了）

相比于原臺詞的情緒、邏輯和目的性。

而重新配過音的賀蕓，不僅詞不達意，語焉不詳。

還成了一個車轱轆話說幾遍的廢話簍子。

我早知道這些話早晚都是要說的

我是沒有想到 這些話要對你來說

他確實是我兒子 十惡不赦 有罪之人

自從生下他那刻起 起就是個罪人

我現在跟他一樣

他欠的債 跟我分不開

我曾無數次想過要替他還債 可是我太自私

我猶豫 我糾結

我痛苦 我心存僥幸

我沒有辦法告訴任何人

可每過一天 我的罪惡就增加一分

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是要還的

——劇版呈現臺詞

同樣，《隱秘的角落》。

作為"迷霧劇場"破圈的開山作。

結局的倉促延宕到了劇集外，成為"三座大山"壓在觀眾心里。

普普死了沒？嚴良死了沒？朱朝陽黑化到什么程度？

結局給出了Happy ending，但Sir是不信的。

普普應該是死了，除了和小說不一致以及網友挖出的細節外，口型和臺詞也能看出端倪。

第十二集，朱朝陽、嚴良從火海里逃生后，在天臺上話被重新剪輯拼接。

原配音里，普普已死，嚴良暴走。

朱朝陽句句攻心，想借刀殺人。

慫恿嚴良犯罪的意圖非常明顯。

-像我爸希望的那樣…（除非他被抓…）

-告訴警察吧（那該怎么辦？）

……

-你想報警嗎？（你不想報仇嗎？）

-我欠普普的

△ 參考Matrix 精選《用機器學習識別唇語，還原<隱秘的角落>被修改的臺詞真相》

還有最后，老陳對嚴良的安慰也佐證了普普已死。

上一句，他說：普普和欣欣配型成功了。

是背影，第n+1次沒有露出嘴型（后幾集提到普普的鏡頭都沒有嘴型）。

下一句，一個絕對被改動過的正面鏡頭。

根本沒有提到普普。

想不想我帶你去哈市看看他們

（想不想我帶你去哈市看看欣欣啊）

最后兩集的邏輯斷層，被原著作者紫金陳點破。

可也正是這些人為的斷層，才讓國劇都始終邁不過那道坎。

02

比大熱門電視劇慘遭閹割更嚴重的，是卡在6.7/6.8不上不下的劇。

劇本扎實，演員演技在線，但題材狂飆，out。

《陽光之下》。

原文是鮮橙的《掌中之物》，男主是"犯了半部刑法的男人"傅慎行。

這種存在于小說里的高智商瘋批反派，照進影視劇里。

只能是砍胳膊斷腿，最后只剩一地雞毛。

國內導演不要再拍這種

為了過審各種刪減改編的劇了

這本子不適合中國拍 沒有分級

拍出來也得剪 剪來剪去亂七八糟

劇里的正派男主小武，在陳警官的培養下，從一個外賣小哥，變成潛伏在黑惡勢力里的臥底。

他連剛開始被策反時，就"言辭謹慎"。

那個老油槍（我每天都跟著那個老煙槍）

整天讓我跟著（命拴在褲腰帶上面）

打打殺殺（享福 命保不住啊）

△ 參考b站up@是頁子啦

到后面做了反派男主的手下， 還要隨時保持"完美人設"。

不能做一丁點壞事。

-到底怎么回事兒

-后來疤臉

和我一起搬一棵樹

（就趕緊讓我搶了一輛摩托）

疤臉打傷警察，讓小武搶車，多么符合邏輯的操作。

后配的"和我一起搬一棵樹"何其突兀， 又有什么意義？

一切的邏輯基點，不過是正派男主不能"做壞事"罷了。

反派男主也逃不過一通降智。

跟女主交代完他最大的秘密，還放了狠話。

竟然是讓她去報警？！

但仔細分析，也能看到端倪。

-所以你是借尸還魂

-我把這些都告訴你了

你可以去報警了（你可以這樣分析了）

只要警方好好調查一下

（可你知道這背后的都是些什么人）

一定可以查明我的身份

（為了干什么）

原版反派男主暗示自己手眼通天，在警局有眼線。

而他狂妄至此，也是因為他對女主的心理認同。

但劇版就成了，"我說什么都無所謂"。

畢竟，正派女主怎么能和反派男主"沒什么區別呢"

其實你知道（其實我相信）

我說什么都無所謂是吧

（我們兩個人沒什么區別）

△ 蝙蝠俠和小丑還一體兩面呢

還有，人物情緒上頭的臺詞。

除了糊口、臟口，暴露的人性過于"惡毒"的，也要改。

《麻雀》。

暴露身份的李小男即將要遭受身體的折辱，她選擇直刺對方的痛處。

畢忠良瞬間上頭，再也繃不住冷面，回懟。

-李小男：你這樣作惡多端

我的人總會找你算賬的

（你老婆是永遠生不出孩子的）

-畢忠良：我讓你現在就在這里把賬算了

（我現在就讓你永遠生不了孩子）

《小歡喜》。

相比于前面帶著鐐銬跳舞的，《小歡喜》屬于第二類。

大結局拖更了兩天，估計就是去修改結局了。

依然是傳統手藝happy ending，方一凡考上南藝，英子實現航空夢去了南京大學，楊楊去了慕尼黑，磊兒上了清華；方圓一家四口期待著方朵朵出生，喬衛東和宋倩真正復婚，劉靜痊愈，一家人搬離北京。

妥妥的，"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但據預告片和改出來的正片口型推測，原版其實更具現實性。

劉靜去世，磊兒落榜清華。

播出版本里，磊兒的遺憾是考上了清華，但沒考上物理系。

但口型明顯對不上。

我是真沒想到我的分

（沒想到我的分數）

才剛過清華錄取的線

（沒上清華錄取線）

童文潔的安慰更明顯：

雖然你本科沒有考上物理

（雖然本科沒有考上清華）

但你可以研究生考上物理

（但是你研究生可以考上清華）

不過按照劇情，磊兒作為全區前五，實力本身就在，就算失利也不會清華夢碎。

所以，這結局雖少了現實的殘酷性和偶然性。

但卻滿足了劇情的邏輯和觀眾的大團圓情節。

不過是個好結局就太好啦

可這種強行更改，對于國劇，真的是好結局么？

03

相比于現代劇，古裝劇，配音口型對不上的高發區。

而且問題更雜糅，集中爆發區。

比如，"車速過快"。

因海棠朵朵和范閑在河邊吃水果久久不回，隨從化身為開車的老司機。

臺詞，改。

他倆在一起了？

△《慶余年》

比如，詞語現代。

演員說，"我王奶奶"，臺詞給，"我王祖母"。

演員說，"皇上"，臺詞給，"陛下"。

演員說，"等候"，臺詞寫，"等著"。

△《錦繡未央》《羋月傳》

當然，更多的，當然是Sir費勁巴拉也讀不懂的。

你聽到的：ABCDE……

你看到的：@#￥%&……

△《楚喬傳》《鳳求凰》《且試天下》

古偶仙俠甜寵貨詞不對嘴，基本全部劃分為災難的第三類：

后期配音老師與演員原詞零磨合。

一方面，演員本身的臺詞太災難。

中期拍攝收音依托答辯，后期老師也痛苦得要死。

《鏡·雙城》，被男主粉絲懟配音完全不貼臉。

周深的歌唱得動情，配音老師也無比深情。

但Sir只能看見兩個AI，在虛假的雪中后期特效里擁抱。給人的感覺就兩個字，不熟。曾配過《仙劍奇俠傳》里的李逍遙、《四大名捕》里的"追命"、《倚天屠龍記》里的宋青書的著名配演員沈磊曾在采訪里說：

現在演戲門檻太低了。

而配音，就像石（屎）上雕花。

△ 視頻采訪摘自北京時間

另一方面，現場收音環境不到位。

疫情后，橫店恢復開放，只是短短春節期間就有22個劇組入駐橫店。

左邊是鑼鼓喧天的民國婚禮，右邊是短兵相接的武俠打斗；

近處是歲月靜好的婚紗旅拍，遠處是"百人劇本殺"的游客喧囂。

而這在疫情前的那個浮躁影視圈，也都是日常。

如今全面復工、業務條線加速，喜氣盈盈走出影視寒冬。

效率至上的另一端，是質量的大滑坡。

或許有人會問，為什么不后期棚拍補錄時有演員原聲呢？

這又回到了上一個問題：演員為何擺爛（還能賺那么多）呢？

慣的。

Sir認為，當演員的聲音不契合角色，無法到影視劇需要的質量時，這配音的錢，應該由演員自己支付。

回首國劇十年。

觀眾好久都無法從影視劇里聽到，感同身受的"真實"了。

不是拔高立意的所謂"金句"，也不是優美磁性的套路化嗓音。

而是由演員自己發出的，清晰的，具有力度、符合情境的話語。

不是Sir的要求高，而是過往，我們真的有過高光時刻。

同為官場。

它可以是人情練達的反派對主角的一句戲謔：

這可是活生生的人世

人有七情六欲并無過錯

這天底下官場上 哪兒有你這么死心眼的？

也可以是同樣執拗堅守的主角一句靈魂激蕩的——

人命大如天

只有"客觀因素"的影響少一些，主創的創作上少一些畏首畏尾。

演員卷一些，多一些自我要求和"戲比天大"的信念感。

摳圖人，磨皮臉，肌肉衣，白幼瘦濾鏡，馬賽克橫飛的亂象，才能有所緩解。

觀眾，也不必再成為就韭菜俠、唇語人。

請你們高抬貴手。

放過觀眾吧。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編輯助理：西貝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