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壞消息傳來。

【資料圖】

國產動畫《深海》，無緣國慶檔。

由于某些不可抗力，近期無法與觀眾見面。

這是《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導演田曉鵬暌違七年的新作。

盼了又盼，幾次改檔，仍是遙遙無期。

首支預告片早已被盤到包漿。

無論是色彩、毛發、人物形象，還是對海底世界的描繪，都有望成為國產動畫新標桿。

在大 IP 橫行的當下，難得有一部讓人眼前一亮的原創動畫，卻命途多舛。

這不禁讓人想到，20 年前，同樣有一個遺憾。

一部原創動畫，在央視播出一半被禁。

但卻拿到了豆瓣9.6 分的高分。

被譽為超越時代的國產動畫良心。

「這動畫片對中國來說早了 1000 年。」

借此機會，不妨一起重溫這部神作——

《小明和王貓》

2002 年，這部號稱「中國小學生真實生活寫照」的動畫在央視播出。

全劇圍繞 8 歲的二年級學生王小明展開。

聽起來相當幼稚，畫風看上去也十分勸退 。

但意想不到的是，它的藝術風格出奇前衛。

竟有不少邪典、魔幻的元素。

故事開始于一個深夜，王小明的臥室里冒出一個貓頭人身的怪物。

他自稱「王貓」，一直住在靠床的墻壁里。

會在白天窺視他的生活，也會半夜將小明拉入墻內。

動畫還運用了大量蒙太奇手法，讓不同時空交錯變幻。

并夾雜了不少隱喻。

比如，父母為參加考試的孩子準備好飯菜，與主人給即將賽跑的馬準備好飼料的鏡頭銜接在一起。

即使一閃而過的鏡頭也不放過諷刺的機會。

小女孩拉著提琴變成了鋸木頭。

小孩跑著跑著變成狗；

大人吃著吃著變成豬。

尺度相當大。

甚至劇中人會手動拉出「少兒不宜」的提示。

片中還驚喜致敬了創作出《紅辣椒》的鬼才動畫導演今 敏。

可見創作者之野心。

內容上也與低齡的兒童動畫迥然有別。

故事背景是教育局剛剛下達了「減負」政策。

這部劇由此切入，揭示了學校教育的弊病。

填鴨式教學的枯燥，高壓競爭環境的可怖。

并借此嘲諷了「減負」政策的治標不治本。

因為這種積習已久的教育方式不是一聲令下就能改變的。

小明的學校里，說是減負了。

老教師還是和以前一樣照本宣科。

課后培訓依然暗中進行，少年宮也始終排不上隊。

「學校減負，校外有人付。」

小明媽說，「減負？誰當真誰倒霉。」

所謂減負，減的只是窮人家孩子。

學校不布置作業，有錢人家小孩照樣在背后使勁。

富二代張偉的父親給他請了家庭教師，讓他提前學起了編程。

直接呼應了當下「雙減」后的困境。

批判對象也延伸到了家庭教育。

小明父母不顧他的意愿，給他報了各種輔導班。

他們有兩個口頭禪。

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二是「你看看人家孩子」。

父母不會反思自己的錯誤，也不會給孩子道歉。

比賽前，父母答應小明，拿第一就送玩具車。

真拿了第一后又反悔，又對小明說，不能太物質。

明知自己理虧，還要故作教育姿態。

這部劇更是預言了這種教育培養出的孩子。

有的是卷王。

哪怕學校已經不布置作業。

有的學生一看到別人寫字，自己也會忍不住慌張，趕緊也寫兩行。

有的是朗誦腔小孩。

說話拿腔拿調，不會真誠表達自己的內心。

周一升國旗，張偉在臺上聲情并茂地說，「藍藍的天上飄著白云，樹上的小鳥唱著歡歌。」

小明在下面吐槽，哪兒有啊。

還有更嚴重的，一些小孩已經有了二極管思維和隨意扣高帽的習慣。

劇中，學校因為「減負」取消考試排名后，好學生張偉變得悶悶不樂。

他覺得沒排名就不能凸顯自己的價值了。

女同學周娜一聽便急了：好啊張偉，你對減負政策有意見嗎？

她找來老師，舉報張偉反對國家決策。

最后被老師苦口婆心地教育，張偉同學只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怎么會是反對國家決定呢？

這一幕，現在看也依然諷刺。

針砭時弊，引發共鳴只是第一步。

這部動畫之所以被稱作「神作」，更因為它深入挖掘了背后原因。

反思了學校教育的本質。

「減負」不該是單純的取消作業、考試。

而應該是改變以分數定高下，以排名論成敗的教育觀念。

劇中將小孩比作競技場上的馬。

他們失去了開闊、自由的草地，完全淪為主人追求榮譽的工具。

然而，在不改變整個社會競爭環境的前提下。

馬兒不可能得到解放。

因為人口數量多，學校少，馬兒即使現在不跑，長大后也會被逼進賽道。

而且，因為階級差異，起跑線本來就不同。

校長的馬從小就有上好的飼料，相比其他馬也有更專業的培訓。

這種環境下，教育之所以必要，根本不是為了實現自我。

而是為了不落后他人，不被社會淘汰。

簡而言之，學習這事，沒得選。

家庭教育同樣與社會大環境密切關聯。

這一代人過飽，是因為上一代人過饑。

王小明的父母都是普通百姓。

媽媽是售賣員，每天在商場買東西。

爸爸是每天給領導收拾爛攤子的會計。

他們從小沒有好的學習條件。

如今拼命雞娃，只為不讓兒子重蹈覆轍。

但他們忽視了，這一代人也有這一代的苦。

成功學的浸染下，也就走上了教育歧路。

父母將物質與學習聯系得太過緊密，誤導了孩子的三觀。

獎賞式鼓勵，就給孩子灌輸了學習的功利目的。

為了得到獎賞而學習的孩子，無異于搖尾乞憐的小狗。

很多時候，父母教育孩子也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欲。

小明媽因為小明拿第一到處炫耀。

有意無意與別人家孩子做對比。

其實都是為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但這部動畫也沒有忽視孩子的自主性。

富二代張偉有了內卷焦慮，他不得第一就難受。

但有一次，他與小明一起參加了賽車比賽。

當他發現小明能享受比賽忽視分數的時候，立馬意識到自己格局小了。

也開始克服自己的問題。

女同學周娜從小刻苦學琴，一直以藝術家父親為榜樣。

因為報紙上說他的父親從小熱愛音樂，一生追求藝術。

但后來，她得知父親小時候并不喜歡練琴，被奶奶天天逼著學才堅持下來，一度精神支柱坍塌。

但很快，她認清了兩件事。

一是，報紙上說的不一定是對的。

二是，被父母強迫著學習不是沒有效果。

這又從孩子的角度說明了，他們不是任人擺布的木偶。

他們有自己的學習能力和思考能力。

也會自己獲得成長。

成長，才是這部劇最核心的主題。

在復雜多變的現實中，如何讓孩子更好成長？

這部動畫正是借王貓之口作了回應。

王貓不是哆啦 A 夢式的幻想角色。

劇中，每個孩子都有一個貓，周娜有周貓，張偉有張貓。

它存在于社會和家庭觸不到的縫隙之中，相當于個人的療愈機制。

王貓第一次出現時，是小明開學前的晚上。

王貓問他，你為什么不開心？

然后帶他去了學校，問他為什么不喜歡上課。

并讓他想象如果自己當老師，會怎么教學生。

這時小明發現，自己其實也不知道怎樣更好。

他有點理解了，可能老師也不知道怎么讓他們更熱愛上學。

就這樣，王貓一直指引小明透過直觀感受，深入思考問題 。

教他理解現實的復雜，得落在具體的小事上。

比如，應該怎么說話？

官腔被人討厭因為沒說出別人想聽的內容，只說出自己想炫耀的東西。

那么說話就應該先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設想對方想聽到的是什么。

誠實意味著什么？

王貓帶小明到原始時代，讓他體驗騙人的滋味。

他們騙了許多人的東西，讓小明有了愧疚感。

他們決定不再騙人時，又被別人騙了。

使得正常交易都變得困難。

小明頓悟，誠實不僅是一種美德，還是有實際用處的。

能避免個人的內疚感，也能避免社會陷入信任危機，產生不必要的麻煩。

怎么對待父母的過度關心？

小明發現自己對父母越順從，生活越痛苦。

幾次試驗后，他發現，孝敬和孝順相比，孝順更為重要。

對于父母可以順而不應，表面順從，背地做自己的事情。

既能讓父母開心，自己也可以真的進步。

最后甚至讓小明去追問不公、死亡這類尖銳的話題。

王貓帶小明到狐貍的世界。

狐貍天生就要學習偽裝，要偷雞、躲猛獸，才能活下去。

誠實對人來說是美德，但是對狐貍來說不是。

世界給了他們更大的挑戰。

我們也不能以同樣的道德標準要求他們。

小明向待宰的豬學習如何克服死亡的恐懼。

有一只小豬說，「為什么要死的偏偏是我呢？這不公平。」

老豬說，「沒有為什么。公不公平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你怎么還在想這些沒用的東西。如果我們天天想著結局，我們就會在恐懼中度過一生。」

這些豬最終秉持著「過好每一天」的想法。

選擇自我麻痹，日日沉浸在美食、美酒、棋牌這些消費主義享樂中。

宛如一堂生動的存在主義哲學課。

墻里的貓更像是小明的一部分自我。

抽絲剝繭的追問、無邊無際的想象，都是內在成長的具象和擬人化。

他從不同立場探求真理、共情他人。

了解世界的復雜，看清成年人的無奈，再扎實地邁開成長的步伐。

本質上，這并不是一部揭露社會黑暗面的動畫。

它其實將社會和家庭也看作成長中的孩子。

不僅與孩子交流，也在不斷與成年人對話。

直面所有問題，反思如何變得更好。

這才是教育的終極目的。

這部野心十足的動畫的確在當時引起了不少討論 。

也因為許多爭議，被半路叫停，留下遺憾。

2011 年，制作方曾表示準備重啟續作。

但最后依然不了了之。

更悲哀的是，如今的國產動畫反而開起了倒車。

特效越來越精美，故事卻講得越來越低齡，而且處處回避現實。

出現一點負面內容都被舉報下架。

劇中，小明媽批判動畫片沒有教育意義，生氣地關了電視。

倒成了當下國產動畫環境的絕佳諷刺。

這部動畫最后，沒有王貓的神力相助，小明居然自己騰空而起。

他們向湛藍的夜空，廣闊的世界邁進。

「我們去哪兒？」

「去你想去的地方。」

動畫用天馬行空的幻想賦予了孩子隱形的翅膀。

但今天，卻不免讓人擔憂。

當動畫本身都成了籠中之獸時，它還能指引孩子去想去的地方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