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南坡的王學(xué)峰和隊友在一個月圓之夜沖頂,比別的公司提前了兩天。
判斷什么時候沖項是個技術(shù)活。一家第一年做珠峰生意的攀登公司提前沖頂。山上的部分路段還沒有修好,加上天氣惡劣,海拔8000米的C4營地氧氣瓶儲備不夠,這支隊伍一度離死亡線很近。他們通過對講機向各公司呼救,“誰有氧氣!”最后,一家較大規(guī)模的公司幫他們解了圍。
從南北坡完成4次登頂珠峰的王靜向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介紹,衛(wèi)星技術(shù)只能預(yù)測風(fēng)雪的到來,但在具體的時間和規(guī)模上都會有誤差。“大窗口各隊都能抓住,但是對小窗口的捕捉各不相同。所以,能否根據(jù)衛(wèi)星技術(shù)及山里具體氣候作出最后的準(zhǔn)確判斷,是測試登山領(lǐng)隊水平的一塊試金石。”
海拔8000米,王學(xué)峰感覺到了“非常兇猛,聲音很狂躁”的風(fēng),他凍得鼻涕流不停。“8000米之后很容易接近死亡。”
他和隊友看到了遇難者遺體。看起來,那只是一個在休息的人,可“活著的人怎么會露一截肚皮在外面”。
他們后來聽夏爾巴人向?qū)дf,那是一位無氧攀登洛子峰的人的遺體,他已經(jīng)登頂了,下山時可能死于高山病,也可能死于體力不支。
登山過程中,王學(xué)峰一共看到了兩具遺體,第二具被睡袋包裹著,露出一個手套和一只鞋子。
進了帳篷,三個人哭了起來。王學(xué)峰對著鏡頭說:“我不知道明天自己的狀態(tài)怎么樣,我可能不會登頂,但我一定會平安地回來。”
6
李偉的隊伍在晚上8點出發(fā)。他的咳嗽持續(xù)了近兩個月,盡管中途飛到加德滿都輸了一周液,回到大本營時又不好了,肺像拉風(fēng)箱一樣。
在從事戶外教育的近20年里,他對自己的體能和登山技術(shù)都很自信,但這次攀登中,他依然經(jīng)歷了許多“生不如死”的時刻。氧氣面罩里都是冰碴子,他腦海里浮現(xiàn)著孩子的臉,一直在給他加油。每前進一步,他就得停下來休息十幾秒。
路上,他們偶爾能看到下撤的人,那些得了高山肺水腫或腦水腫的隊員被防潮墊裹著、繩子捆好,由幾名夏爾巴人拖拽著下山。
海拔8300米左右,李偉的一只眼睛突然看不見了。他開始想放棄,甚至想過會不會死掉。“再堅持一下。”他給自己鼓勁兒。
第二天凌晨5點,隊伍到達海拔8500米處一塊被稱作“陽臺”的特殊懸崖。攀登者在這里更換氧氣瓶,就著熱水吞下凍上的能量膠。“太陽出來了,我眼睛又能看到了。”李偉向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回憶,“那個時候有一種空靈的感覺,走好每一步就好了,其他外面的世界跟我都沒關(guān)系,那個時候你真的沒有能力去照顧別人,只能關(guān)心自己。”
王學(xué)峰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沖頂當(dāng)天,自己的氧氣面罩到底出現(xiàn)了什么問題,“吸不進氧氣,怎樣吸都感覺吸不進。”夏爾巴協(xié)作幫他更換新的氧氣瓶,也沒有任何作用。他摘掉氧氣面罩,開始呼吸海拔8000米的空氣。但很快,缺氧讓他有了更強烈的窒息感,“胸悶,喘不上氣來”。
隨后的攀登路上,他在摘面罩和戴面罩中循環(huán),這耗掉了他很多體力。打頭陣的他慢了下來,直到其余隊友全部超過他。
他弓著背往上爬,大口喘氣,“抬頭都費力氣”“太累了,好大的風(fēng)啊”,相機記錄下了這一幕。
撐到8500米時,他終于向自己的夏爾巴向?qū)дf,“我要下撤”。
這名夏爾巴人不停地鼓勵他:“堅持一下,你可以的!”
不久后,他看到了珠峰頂,但糟糕的身體狀態(tài)仍沒有好轉(zhuǎn),他再次向向?qū)岢觯?ldquo;我要下撤,只有1瓶氧氣,夠我上去,也不夠我下去了。”
距山頂不到300米時,夏爾巴向?qū)О炎约旱难鯕庋b備換給了他,示意他繼續(xù)攀登,此前他一直拒絕了王學(xué)峰提出交換裝備的請求。
王學(xué)峰看到他不停地敲擊著氧氣面罩,隱約也擔(dān)心這個第一次攀登珠峰的年輕夏爾巴人會不會冒的風(fēng)險太大了。前一年的登頂人數(shù)、夏爾巴人向?qū)У某晒?jīng)驗,都是登山探險公司招攬客戶時的競爭力。
喜馬拉雅山脈上,氧氣面罩出現(xiàn)問題遠不止王學(xué)峰一個人。何玉龍的夏爾巴人向?qū)г诤0?700米時氧氣面罩也突然壞掉。
“我當(dāng)時就蒙了,如果他下撤,我也一定要下撤,可是我離山頂這么近了,下撤還不是因為我的原因。”即便自己身體狀態(tài)良好,他也不能接受自己獨自面對剩下近200米未知的風(fēng)險。
7
在南坡和北坡攀登的4支隊伍都沒有簽“生死協(xié)議”。
出發(fā)前,登山公司為每名隊員買了保險。也有隊員主動寫下了遺囑。
“體能、技術(shù)、裝備等都跟死亡率相關(guān),我已經(jīng)盡全力準(zhǔn)備了。如果真的遭遇雪崩或者地震,那也就認了。”李偉尊重那些留在山上的人,但他從出發(fā)時就告誡自己,“登頂并不是目的,登頂是為了更好地回家。”
“珠峰不是最難的山峰,但本身的海拔就是第一殺手。很容易讓人喪失判斷力和正常人的思維。”2013年登頂珠峰的張翔海曾說。
2019年,珠峰南坡“堵車”成了熱議的焦點。有媒體聯(lián)系王學(xué)峰采訪。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個交通廣播電臺記者,與他電話聯(lián)系。
“他們就是想套我話,要我說出來‘堵車’造成死亡的事件那么嚴重,為什么如果有死亡危險還要去登山。”王學(xué)峰認為,堵車不能判斷為直接死亡原因,“堵車造成直接死亡的可能是兩個人,這兩個人也可能隱瞞了病情。”
“我說的恰恰是相反的,不是記者他們想要的一個答案。從我自身的登頂經(jīng)歷,看待這個事情,我可以給你一些正能量的積極的東西,而不是他們想要的負面的新聞。”
何玉龍覺得自己可能就在“珠峰堵車”的那張照片里。這并不是他在8000米級雪山上經(jīng)歷的第一次擁堵。此前,他登頂海拔8163米的馬納斯魯峰時也遇到了擁堵。人們排著隊走上峰頂拍照留念,他在上面凍了兩個小時。
回到大本營,很多媒體也都找到他,希望他談?wù)勚榉迳系亩萝嚭退劳觥K偨Y(jié)了一份“通稿”——窗口期短、攀登者技術(shù)和體能不足。
“現(xiàn)在新起來的一些探險隊,可能為了商業(yè),放低門檻,在攀登策略上更激進。”王靜坦言。
在何玉龍看來,很多稍微有點錢的人不練技術(shù)就想去爬珠峰,人為地增加了珠峰上的危險。“沒爬過的人都認為登珠峰是一件簡單的事,覺得只要有錢,夏爾巴人抬也能給你抬上去,但這是非常錯誤的。”
8
北大山鷹社登頂珠峰后下撤。夏凡/供圖
2018年5月15日早晨8點半,北大山鷹社登頂珠峰。
珠峰頂沒有夏凡想象得大,是一個三四平方米左右的斜坡平臺。他們曾登頂?shù)氖澜绲诹叻遄繆W友峰山頂“跟足球場那么大”,“登頂后還得到處走走找最高處”。
隊員們在頂峰錄制了對母校祝福的視頻。魏偉也在山頂接受了男朋友的求婚。持續(xù)3年的北大“珠峰攀登隊”終于將這件事做成了。
“登頂?shù)臅r候大家不會有特別大的情緒波動,因為是一步步、一點點走上去的,所以那個激動并不是一瞬間、一下子從0到100。自己每走一步都更靠近山頂,情緒會更高漲一點,但那種情緒的高漲更多的是給你一種往下走的動力。”魏偉說,“登珠峰十萬步,每一步都算數(shù)。”
2019年5月20日,王學(xué)峰登頂后渾身在發(fā)抖。他沒有看登頂時間,因為除了走路和呼吸,他不想做任何動作。他的單反和四五個備用相機拿出來就“掛”了——凍得無法開機。他沒能按計劃為隊友拍攝登頂?shù)漠嬅婧鸵曨l。他覺得自己像做錯事的孩子,畢竟登山公司請他拍攝才免了大部分費用。
他在下撤時遇見“像穿成串兒”的登山者,還同正在上山的何玉龍打了招呼。上山與下撤使用著同一根路繩,下撤的人解開自己的鎖具向下扣,上山的人將腰間的上升器向上推。短暫的瞬間,互不認識的人都會拉拉手,互相拽住對方腰間的安全帶以形成保護。這是王學(xué)峰在山上體會到的溫暖的舉動。
在王靜看來,登頂并不意味著成功,九成的遇難者是在下山過程中遇難的。
從頂峰下來,李偉像醉酒一樣,走不穩(wěn)走不直,最后昏在帳篷門口,他不記得自己的高山靴、冰爪是誰幫忙脫下。迷迷糊糊中他感覺到有人喂他紅糖姜茶水。一整夜,有人不時拿手指在他鼻孔上試,看是否還有氣息。
王學(xué)峰下撤到8000米的C4營地時,他想,“給我1000萬我都不會再來了”。一晚的休息讓他體能恢復(fù)了不少,下到海拔7000米,王學(xué)峰的心情和狀態(tài)都不錯,那時候他又想,“嘿,給我50萬我就再來一趟”。
何玉龍的隊友Donald Lynn Cash沒有這么幸運,下山時死在了海拔8750米的地方。54歲的美國人Don,是個酷酷的人,因為攀登雪山丟過三根手指,卻一直沒有放棄登山。
消息是隊長告訴他的。那時何玉龍剛剛下撤到C4營地。隊長拉開帳篷,沒有任何語言鋪墊,“Don在下山時死了,死于心臟病。”
“當(dāng)時我完全控制不了,狂哭。我們55天在一起吃飯,聊天,他就這么死了。”半年之后,何玉龍向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提起這件事,又紅了眼。
他知道“每年珠峰大概都會死四五個人”,但那只是個冰冷的數(shù)字。他是民間公益救援機構(gòu)藍天救援隊的隊員,他們到事故發(fā)生地救援,在河邊打撈尸體,他一直認為自己面對生死時會很釋然。
但在營地里,何玉龍覺得后怕。他問自己:我為什么登山?
夏爾巴向?qū)в靡话寻踩i把Don的遺體固定在路繩上,身著藍色羽絨的Don像貼著崖壁站立一樣,看著遠方。
“能把Don的遺體運下山嗎?”何玉龍問。登山公司回復(fù)他,可以,要100萬美元。空氣稀薄,直升機無法飛到這里,需要組織四五位夏爾巴人上山到海拔8750米,這相當(dāng)于又一次的攀登。而且窗口期即將結(jié)束,再上山面臨的危險不可預(yù)估。
不僅有的人永遠地留在了海拔8000米的雪山里,還有廢棄的氧氣瓶和包裝袋。這在海拔5000米至7000米的很少見。
“大家的環(huán)保意識很強,這些應(yīng)該不是故意扔在這里,而是根本沒有能力帶下來。”何玉龍觀察到,有探險公司組織人上山撿垃圾,而且為了鼓勵登山者保護環(huán)境,大本營門口有專門收垃圾的地方,按公斤稱重后付錢。
回到大本營,沒有了出發(fā)時的熱鬧,顯得寂靜。2019年春季登山中,珠穆朗瑪峰上共有11人遇難,9名發(fā)生在南坡。
這次攀登中,何玉龍失去了1位隊友,3名隊友截肢,1名患上雪盲。有受傷的隊友在6400米的營地坐直升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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