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螺旋槳發(fā)出的巨大聲響刺破氣流，隨后，直升機緩緩降落。站在剛剛開辟的臨時停機坪前，吳永碩知道，救援來了。

他是涼山森林消防支隊的一名消防員。9月5日，四川瀘定6.8級地震發(fā)生后，他和其他6名隊友以及1只搜救犬組成了一支突擊小隊，走在了隊伍的前頭。

【資料圖】

在翻過數個山頭，經過長達十多個小時的跋涉后，他們終于到達了草科鄉(xiāng)，這里在地震中與外界完全失去了聯系，電力消失、通訊中斷，被困各處的村民在余震中心驚膽顫。

在吳永碩和隊員開辟的通道上，物資和救援不斷涌入，一排排藍色的救援帳篷也拔地而起。

與此同時，47歲的攀枝花森林消防支隊政委肖遠明也與他的150名隊員們到達了另一個孤島——愛國村，這里同樣在地震中與外界切斷了聯系，村里900多人，200多戶，散落各處，至少有5人失聯。

肖遠明在每一個廢墟前停留，他不放過任何希望，隨著救援深入，越來越多的村民被救出。

以下是消防隊員們的自述。

吳永碩和隊友們在山間穿行。圖/受訪者提供

【1】向孤島挺進

吳永碩 25歲 涼山州森林消防支隊西昌大隊三中隊指導員

休息間隙，隊友們拍下了正在吃泡面的吳永碩。圖/受訪者提供

9月5日，四川瀘定6.8級地震發(fā)生后，我們支隊第一時間來到災區(qū)，負責石棉縣幾個受災鄉(xiāng)鎮(zhèn)的救援工作。我跟其他6名隊員以及一只搜救犬組成了前突小隊，走在了隊伍的最前方，負責為大部隊開辟道路。

當天下午，我們一路步行到新民鄉(xiāng)碼頭。當時，我們的任務是挺進王崗坪鄉(xiāng)，那里通訊中斷，交通受阻，幾個村子與外界失聯，一度淪為“孤島”。

而前往王崗坪鄉(xiāng)的陸路已經垮塌，路不通，只能走水路。我們就乘著動力橡皮艇，一路往上游走。

其實乘船的過程想想挺后怕的，當時四周一片漆黑，河面有多寬、水流有多急，我們全都不清楚，操舟手沒有一絲視野，只能依靠隊友的強光手電筒勉強分辨路線。

我們的橡皮艇必須時刻提防水面上浮著的樹枝等尖銳雜物，一不小心橡皮艇就有可能被滑破。

就這樣我們大概行進了七八公里，終于到了王崗坪鄉(xiāng)一個叫挖角村的地方。我們發(fā)現周邊幾個村莊已經完全和外界失去聯系。

當地組成的救援人員試圖走了一趟，但發(fā)現很危險就回去了。我們去了以后，大概了解情況，就決定向幸福村、躍進村這幾個“失聯”的村莊挺進。

隨后，我們一路急行軍，當我們走到王崗坪鄉(xiāng)大田隧道附近時，發(fā)現十來個村民正圍著一團篝火避險，他們的房子被毀了，只能在露天休息。

我們到了以后，他們很興奮，對我們噓寒問暖。我們問他們是否需要什么幫忙，他們說，在對岸河邊的半山腰上，地震塌方把一個老人壓在了里面，想讓我們去看看。

到那兒得渡河，我們找來船夫，他愿意載我們過去，不過我發(fā)現他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熱情，后來我才知道，之前這里來過一波救援人員，但救援沒能成功，船夫可能已經不抱什么希望了。

后來我們還是執(zhí)意要去。找到老人時，我們發(fā)現，他的腳被一棵大樹壓著，大樹上則壓著一塊要好幾個人才能合圍住的大石頭，大石頭底下還有一個大概兩三百斤的小石頭，剛好構成一個穩(wěn)定結構。

我們挖了大概兩個半小時，才把老人挖出來，此時老人的生命體征已經很微弱了。我們把老人轉運出去以后，他二兒子撲通一聲就跪在我們面前，我趕忙去扶他。

后來，老人被送往鎮(zhèn)上醫(yī)院，不過當時老人已經非常虛弱，生還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

隨后，我們進行了休整，我靠著隧道的墻壁上，腦子一直浮現著當時救援的情景，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整天的急行軍，大家都疲憊不堪，有好幾名隊員在救援時，手指甲都刨破了。

迷迷糊糊睡了不到一個小時，我就被隊友叫醒，通過衛(wèi)星電話，我們接到上級命令，要求我們立即前往石棉縣草科鄉(xiāng)，說是那里斷水斷電斷網，與外界完全失聯，情況比較緊急。

當時天還沒亮，我們再次啟程。一路上能跑的地方，我們就小跑，遇到塌方的路面就謹慎通行。在我們行進途中，余震時有發(fā)生，其實當時的場景還挺讓人害怕的。

我們走著走著，突然就感覺路面開始晃，大地發(fā)出一連串嗡嗡的聲音，隨后便能聽到頭頂不遠處發(fā)出咣當的巨響，然后就聽到嘩啦啦滾石頭的聲音，因為我們是夜間行軍，又是走在山間小路，四周的情景讓人覺得非常恐怖。

到草科鄉(xiāng)的路，我們走了大約六個小時，第二天中午12點，我們才成功到達鄉(xiāng)政府。

搜救犬“疾風”。圖/受訪者提供

此時隊員們已經疲憊不堪，隨行的搜救犬也筋疲力盡。它名字叫“疾風”，一般來說，它走路是會穿鞋的，不過頭一天，由于走得太久，它的鞋子就走破了，然后它就只能光著腳跟著我們一起走。

我們走的多是山路，一路上盡是尖銳的碎石子和雜物，到了草科鄉(xiāng)以后，它的爪子都已經磨破了。

平常，它休息時會將爪子趴在地上，那天我看它一直把爪子縮著，用膝蓋跪在地上休息，稍微碰一下它的爪子，它就跟觸電一樣往回縮。

我們是第一支進入草科鄉(xiāng)的專業(yè)救援隊伍，到了以后，沒多做休息，我們就開始投入救援。

很快，我們開辟了一個機降場地，可以讓直升機降落。這樣，源源不斷的物資和救援就可以進入草科鄉(xiāng)。

隨后，大部隊也在不久后抵達。下午，我們在鄉(xiāng)鎮(zhèn)府搭起臨時救援點，接著開始執(zhí)行下一個任務。

【2】不放過任何一絲希望

肖遠明 47歲 攀枝花森林消防支隊政委

肖遠明和隊員們正在救援。圖/受訪者提供

從1992年成為消防員算起，今年是我入伍的第30個年頭，大大小小的救援行動我參加過很多次，比如四川涼山的“4.20火災”救援、西昌的“3.30火災”救援等。

14年前，我還參加過汶川地震的救援行動，不過當時是在后方。這一次，我和我的150名戰(zhàn)友們第一時間趕赴救災一線，這幾天的經歷讓我難于忘懷。

我們幾乎是晝夜不停地向救援點挺進。我們支隊接到的任務是在石棉縣王崗萍鄉(xiāng)的兩個村開展搶險救援工作。

地震之后，王崗萍鄉(xiāng)的愛國村和躍進村就淪為了“孤島”，一度與外界失去了聯系。

救援時間爭分奪秒，我們必須第一時間打通道路，趕赴救援點。但災區(qū)情況復雜，山路非常難行，一路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好幾個隊員都被石頭割傷了。

當時，災區(qū)基本斷路、斷電、斷水、斷網，沿路都是塌方，我們整支隊伍常常要冒著滾石的危險，在山谷間穿行。

剛開始的一天一夜，我?guī)缀鯖]有休息，一直都在行軍，就算是簡短的休整期間，也神情緊張，因為隨時都會有余震，讓人心驚膽戰(zhàn)。我們走的路多數都在峽溝里，兩邊都是山，一旦地震，山上就會嘩啦啦滾石頭。

我們有分隊在開車途中，就遇到過大石頭從車前擦身而過的情況，如果運氣不好，很有可能就會被石頭砸中。

我們是6號早晨大概7點多到達的王崗坪鄉(xiāng)，隨后我們翻過好幾個山頭，穿過了幾個隧道以及滑坡地帶，步行大概15公里才走到217省道附近的大港山電站。在這里，我們還要再乘船才能到達愛國村。

在我們等船的過程中，幾名村民說，河對岸的山坡上有一家三口被困，他們的房子倒了，有位老人膝蓋受了傷，由于他們前后的路都斷了，只能在原地等待。

我們隨即派了小分隊過去，通過繩索的方式將他們救了出來，好在，三人都沒有大礙。

右一為肖遠明。圖/受訪者提供

6號上午，我們大部隊成功到達愛國村。這個村子位于兩座大山之間，大渡河的一條支流從村前流過。地震發(fā)生后，村里道路中斷，很多房屋被毀，目之所及，到處都是坍塌的廢墟。

我們到達后，立即投入救援，在村里展開搜救。隨后我們還搭建起了直升機降落點，進行物資運送、傷員轉移，還幫村民搭建起了臨時安置點。

在搜救過程中，我們在山頂發(fā)現了兩名老人，他們在地震前剛做完手術，一個做完半年，一個剛做完幾天，身體行動不便。我們一隊人員想了很多辦法，通過一截將近70度的陡坡，才將他們轉運下來。

我們還在一棟二層倒塌建筑的廢墟里發(fā)現了一對老年夫妻，等我們挖出來時，兩人已經沒有生命特征。當時，他們的兒子就在旁邊，看他一直跪在那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兒子告訴我們說，他原本打算把父母接到縣城里住的，但兩人執(zhí)意要等莊稼收完后再走，還沒等莊稼收割完，地震就來了，夫妻倆永遠留在了這里。

其實我們到達村子前，村民們已經開展自救，很多被困人員第一時間就被救解出來了，我們來的時候，僅有幾名失聯人員沒找到。

有一位四個孩子的母親在山上放羊時和家人失去了聯系。她當時趕著76只羊在山上，最后我們只發(fā)現了1 只，后來通過無人機勘察、生命探測儀等方式探測，我們發(fā)現，她和其他70幾只羊都埋在了廢墟之下。

當時已經過了“黃金救援72小時”，她生還的可能性已經渺茫。不過我們還是想把她挖出來，就算只是遺體，也算是對她的一個了結。

九派新聞記者 陳偉 實習生 譚紅路 石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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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九派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