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底,38歲的黃燕通過法考,成為母親曾經的辯護律師的助理。
她的律師夢源于小時候。她跟著姨父去律所,碰到一位老太太求助。具體說了什么,她忘了,只記得“老太太挺可憐,這個職業能幫她”。高考填志愿,她沒猶豫,填了法學專業。
(資料圖)
大學畢業后,她聽從男朋友的建議,考上了重慶第一屆大學生村官。“兩年后可能就轉正成公務員了。”黃燕說,她不喜歡這份工作,但講出去有面子。
安逸的生活持續到2019年,母親羅細妹被起訴。而在羅細妹被羈押期間,名下多張銀行卡被江西奉新縣公安局民警陳某盜用。“我當時全身發麻,所有卡里一分錢都沒了,余額全是零,貸款停了我媽差點成為失信人。”黃燕說,她的生活徹底變了。
黃燕辭了職,開始為母親奔走。她的性格與母親相似,遇事喜歡往外沖。過去,母親一直是家里的經濟支柱,多年來,黃燕刻意壓著本能的“沖勁兒”,她怕成為母親一樣的女強人,那樣“很累很痛苦”。可為母親奔走的兩年,黃燕把自己“打開了”,她要沖在前面保護母親。
4月底,法考主觀題成績公布,黃燕通過法考。圖/受訪者提供
【1】女強人
今年2月,羅細妹出獄。離開監獄的出租車上,她問黃燕是不是辭職了,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背過身,不愿看女兒的臉。
出租車將母女倆拉到酒店,黃燕才有機會和母親交流。羅細妹瘦了很多,眼神呆滯,回答問題要反應很久。火鍋店的包廂里,黃燕讓她出去打調料,羅細妹站在門口遲遲不動,小心翼翼地詢問能不能出這個門。
“那段時間,她跟以前不一樣,唯唯諾諾的一點都不像我媽。”黃燕說。可回到辭職的問題上,母親“回來了”。黃燕說她學了法律準備做律師,羅細妹擔心女兒的性格太直會招惹麻煩。正說著,羅細妹生氣了,別過身去。“我考都考了。”黃燕同樣執拗。
38歲的黃燕越來越像母親,盡管她始終不愿承認。
羅細妹19歲時生下了黃燕,嬰兒不健康,帶著血管瘤。黃燕1歲前做過兩次大手術,現在她還記得,小時候經常去醫院,醫生拿著手指頭粗的針管往脖子上捅,打完就想吐。長時間治療使黃燕的臉型不對稱,說話時嘴巴經常被扯歪。
小學時,黃燕成為被嘲笑的對象,她要強,面對調皮的同學,經常強裝鎮定。記得三四年級時,黃燕再次被嘲笑,她氣哭了,跑回家找母親。可羅細妹把她臭罵了一頓,說她沒用。“我媽很特別吧。”黃燕笑著說。
羅細妹愛美,黃燕手機里還存著母親年輕時的照片。40多歲的羅細妹穿著酒紅色的長裙套裝,頭發又亮又長披在肩上,蓬松的自來卷更顯優雅端莊。
黃燕的父親是江西奉新縣一小鎮的單位職工,一家人住在單位分的房子里,家在二樓,單位在一樓。印象中,小時候的家不算窮,兩室一廳,屋子里有沙發,還貼著地磚。鎮子被群山環繞,主干道就一條馬路,比公交車稍寬一些,馬路邊都是兩層小樓。鎮子很小,不管黃燕跑到哪里,中午吃飯只要母親站在家門口吼一聲,她都能聽見。
記憶中,母親最開始在食品廠上班,沒過多久下崗了。黃燕上小學時,母親就在打零工,她做過涼席,在食堂炒過菜,還賣過毛竹。黃燕身體不好,得過幾次大病,父親工作穩定但收入不高,母親成了家里的經濟支柱。
初中時,黃燕跟著母親做毛竹生意,她看著母親在農民、搬運工、貨車司機等人中周旋。運毛竹的車經常被檢查是否超載,面對穿制服的人,母親低著頭討好,“還要聽一些玩笑話,(承受)女人經常會受的委屈。”黃燕說,“我從小就知道賺錢不容易。”
黃燕初三時,毛竹生意不賺錢,羅細妹去上海開小旅館,不到兩年,她又去海口投奔開食堂的親戚。
黃燕很少聽到母親訴苦,母親離家多年,她只聽母親哭過一次,當時羅細妹在上海,打電話說生意不好做。黃燕的成長中,羅細妹自動把苦難消解了,留給女兒平淡如水的生活。黃燕大一時才知道,當初母親為了給自己交學費,找親戚借了個遍。
【2】母親的影子
“她的教育方式導致我不是一個喜歡訴苦的人。”黃燕說。另外,她還像母親一樣喜歡往外沖,遇事頂在前面,保護身邊人。
姨父是學法律的,黃燕小時候跟著他去律所,碰到一位老太太求助。具體說了什么,她忘了,只記得“老太太挺可憐,這個職業能幫她”。高考填志愿,黃燕沒猶豫,第一志愿填了法學專業。
報考的大學專業方向只有民商法,所學內容與黃燕的想象有些出入。記得有堂課,老師講律師就是做業務的,不管來人是好是壞,來了就得接客。“這句話對我的觸動很大,頓時打破了我心中的所有幻想。”黃燕說,自那以后,她對專業課興致寥寥。
黃燕其人。圖/受訪者提供
大學沒多久,黃燕戀愛了,母親的過往時常沖進腦海,“內心告訴我,不要當個女強人,我要當小女人。”她害怕在親密關系中成為母親的樣子,“我媽太要強,活得很累,工作、生活上都不容易。”
和男朋友在一起,黃燕有意“壓著”自己的性格。學校在郊區,去市區約會要坐校車出行,過去校車少,車一到,隊伍立馬混亂,學生們一窩蜂擠上去。男朋友性格內向,守規矩,不愿往前擠,在后面老實排隊。“我很想往前面沖,但內心告訴我讓他去搶,我不要搶。”黃燕回憶,結果兩人連續3天都沒擠上校車。
2008年,黃燕大學畢業,聽從男朋友的建議,考上了重慶第一屆大學生村官。據當年《新華社》報道,從2008年起,重慶市公務員將主要在大學生“村官”中選拔。區縣(自治縣)在選拔、任用領導干部或確定后備干部人選時,向基層一線干部傾斜。“兩年后可能就轉正成公務員了。”黃燕說,她不喜歡這份工作,但講出去有面子。
工作一段時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晚上整宿睡不著,有時候想找人聊天,可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翻一下就不想找了。和母親一樣,黃燕早已習慣自己消解痛苦。她坐在陽臺上,一個人流淚。“我是不是比較矯情?”黃燕問,“我當時生活已經很完美了。”
內心煎熬時她總想考研,復習資料買了好幾次都沒能堅持下去,“主要是生活太安逸了。”畢業兩年,黃燕結婚了,她比過去的母親幸福。
【3】生活變了
黃燕快高考時,羅細妹從海口回來,跟丈夫一起在鎮子上開了家飯館,生意慘淡。
為了給黃燕湊學費,羅細妹來到縣里的一家KTV工作。KTV是羅家親戚開的,羅細妹從前臺做起,一步步干到大堂經理又做到后來的出納。在KTV工作,羅細妹掙到了錢,黃燕大三時,羅細妹在縣城買了房子。
當時羅細妹想過退休,可黃燕又生病了,血管瘤的位置有癌變風險,黃燕從重慶回到南昌做手術。后來,黃燕得了腎病,羅細妹去重慶看護。
2019年,羅細妹工作的KTV出事了,管理層接連被抓,她有些害怕。同年5月,羅細妹到重慶,與黃燕進行了一次推心置腹地談話,羅細妹一直很愧疚,懷孕的時候亂吃東西導致女兒身體不好。而黃燕說,她對不起母親,母親一直不退休都是為了給自己看病。“我們兩個都是很要強的,不喜歡訴苦,就那一次都哭得蠻慘。”黃燕說。
那天過去,羅細妹又回到平常的狀態。她回到江西老家,黃燕每天給她打電話,她經常敷著面膜接聽,不耐煩了就掛掉,哪天黃燕的微信步數少了,她會揪著問為什么。
2019年8月28日,羅細妹被奉新公安局帶走,黃燕一下子蒙了。她連忙趕回江西,才知道母親的“平常”都是裝出來的。老家的朋友告訴黃燕,母親經常被嚇著,神經兮兮的。“我腦子嗡得不行。”黃燕說。
2020年8月25日,宜春市銅鼓縣檢察院將該案起訴至銅鼓縣人民法院,檢方指控被告人羅細妹犯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開設賭場罪、騙取貸款罪、容留他人吸毒罪、容留賣淫罪等五項罪名。
另外,2020年5月,黃燕發現母親手機綁定的銀行卡沒錢了,卡里有母親的養老金,還定期支付著家人的保險和車貸。“我當時全身發麻,就覺得怎么這么倒霉,所有卡里一分錢都沒了,余額全是零,貸款停了我媽差點成為失信人。”黃燕說,她的生活徹底變了。
【4】重拾律師夢
2020年9月,律師朱孝頂成為羅細妹的辯護律師,他在南昌機場見到了黃燕。“這孩子特別瘦,身體非常不好。”朱孝頂說,但黃燕的冷靜是出乎意料的,“她說話邏輯很清晰,語氣很平靜。”
發現母親銀行卡里的錢被盜后,黃燕多次找警方反映。據《澎湃新聞》報道,直至當年7月27日,辦案人員電話回復稱,現查明是內部管理出了問題,線索已移交縣紀委,讓家屬以后與縣紀委聯系。
近兩個月內,黃燕再未收到任何回復。與朱孝頂見面那天,他們一同來到法院閱卷,被法院拒絕后,黃燕徹底扛不住了。她撇下律師和家人,獨自開車離開,車開到一半,她猛砸著方向盤。“那天我才決定辭職,我要為媽媽做些什么。”黃燕說。
同年9月,羅細妹銀行卡被盜刷的事情被媒體報道,9月12日,江西省宜春市奉新縣政法委通報,奉新縣公安局民警陳某盜用涉案當事人微信消費,涉嫌犯罪,現已由宜春市公安局指定高安市公安局立案偵查。
2021年9月15日,江西省豐城市法院對江西奉新民警陳某盜刷在押人員存款一案進行一審宣判:陳龍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零三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5萬元。
2020年9月12日,陳某被刑事拘留。圖/“奉新政法”公眾號
“那幾年我真的像個戰士,整個人的身體狀態就像貓受驚之后,毛一下立起來的樣子。”黃燕說,她不停寫材料。空閑時就在腦海中復盤,與檢察院、法院、公安打交道時哪句話沒說好,下次要怎么說。
“她為媽媽義無反顧,不惜一切的樣子,確實讓人敬佩。”朱孝頂說,黃燕辭職后,他建議黃燕重拾法律,并愿意收她為徒,“她身上的沖勁兒,我看到了年輕的自己。”
那時,黃燕已經35歲,孩子剛上小學,但她立刻答應了。第一次跟朱孝頂出差,庭前會議中,對方正在講話,黃燕低著頭找資料,耳邊突然傳來朱孝頂的很大一聲“我反對”,她嚇得身體發抖,“辯論很激烈,我感覺超級震撼,手心里全是汗。”黃燕覺得少年時期的熱情被點燃了。
母親案子終結后,黃燕想明白了,她始終不是個“小女人”,“就是不要刻意擰巴自己,你是什么樣的性格,就放開手腳去做,實現自己的價值。”
記得開庭前,黃燕有幾分鐘的時間與羅細妹視頻通話,屏幕里,羅細妹一直在哭,她說,她給全家丟臉了。黃燕厲聲說:“不準哭,我們理所應當好好活著。”朱孝頂從沒見黃燕這么兇過,他以為黃燕在吵架。可屏幕滅掉,黃燕的眼淚噴涌而出。
九派新聞記者 馬婕盈
編輯 任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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